父親節(jié)專欄 | 王亞平：心燈長明憶父親

羅田文聯(lián) · 發(fā)表于 2021-6-21 09:4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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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羅田文聯(lián) 于 2021-6-21 10:32 編輯

心燈長明憶父親

文 | 王亞平

父親對工作有一種執(zhí)著的愛，對他人有一顆善良的心，對親人有一腔至誠的情。

——題記

父親名諱王世武，是67歲時去世的，至今32年了。如今我也年過花甲，仍在常常思念他！我特別感念他留給我的那份最寶貴的無形遺產(chǎn)，就是在我心中長明的那盞煤油燈和他那純樸善良的人品和性格。

夜靜燈長明

父親對工作十分吃苦耐勞，他的一生是在教學生涯中度過的。我小學階段一直是跟隨父親就讀。那時，各小學大都設(shè)在老祠堂里，一到下午放學，民辦教師都回家了，只有公辦教師父親一人住宿看校。每當夜幕降臨，祠堂里便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有時還可聽到附近山上野獸嚎叫的聲音，更令人懼怕。這時，父親便把門窗關(guān)緊，對我說：“不要怕，安心睡覺，有爸爸在這兒哩！”說完，他便就著煤油燈，伏在條桌前工作。常是我一覺醒來，父親仍坐在那里揉著太陽穴，或捶著腰背，備課、改作業(yè)。冬夜太冷，他過一會兒就起身跺腳取暖；夏夜里，他把腳放在盛滿涼水的提桶里，防蚊降溫。有時冬夜雞都叫了，父親還在工作。我說：“爸爸，我好冷，你來睡吧！”父親馬上用開水灌個鹽水瓶放在我腳邊，說：“好好睡吧，我的事還沒做完呢�！逼鋵崳乙灿洸磺逵卸嗌賯€夜晚，東方都露出了魚肚白，父親的煤油燈卻還亮著！

后來，我參加了工作，成了公務(wù)員兼業(yè)余作家。父親的那種工作精神一直在鞭策著我。每當我想得過且過、不思進取時，父親的那盞煤油燈仿佛就在我眼前搖晃、閃亮，我便不敢懈怠，又立即振作起來……

難忘那次哭

在我兒時的心目中，父親是個很堅強的人，絕對是個不會哭的人。但為我二哥當兵的事，他卻哭得那么動情，那么感人！

那是1974年秋，正在讀高中的二哥，響應(yīng)應(yīng)征入伍的號召，報名參加了體檢。我大隊有兩個體檢、政審合格，可只有一個名額。為此，父親就拉上大隊書記，領(lǐng)著二哥到公社找人武部長和接兵的同志說：“我有6個兒子，就算守爭（二哥名）在部隊有個閃失，也比人家少些后顧之憂。再說送子參軍是我們的責任和義務(wù)，你們就先批準我家老二去參軍吧！”接待的同志見我父親態(tài)度誠懇，話也在情在理，就批準我二哥應(yīng)征入伍。

二哥出發(fā)那天，大隊給他披紅戴花，并買來了鞭炮，組織了鑼鼓隊。早飯后，全生產(chǎn)隊和周圍鄉(xiāng)親都出來送二哥。一向不茍言笑的父親見此場面，喜笑顏開，一邊向鄉(xiāng)親們發(fā)煙發(fā)糖，一邊說著感謝的話。我很少看見被生活重擔壓迫著的父親這么高興過。

人們把二哥送到了小河對岸，大隊請來的手扶拖拉機已在公路上等著。鄉(xiāng)親們都圍在二哥身邊，有的與二哥握手交談，有的說著祝賀和鼓勵的話。這時，大隊魯書記對我二哥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時候不早了，請你上車吧！”

聽到這話，我父親仿佛一下子變了個人似的傻了眼，將提著煙糖的小竹籃隨手往地上一丟，往懷里一把拉過我二哥緊緊地擁抱著，一聲嚎哭，雙淚長流，哽咽著說：“兒啊，爸爸也不多你一人，也舍不得你離開我們。可保家衛(wèi)國是大事，舍不得也要舍呀。你到部隊后，要好好干，要當英雄，莫當狗熊，不能給鄉(xiāng)親們和家里人丟臉啊……嗯，我上午還要上課，就不去公社送你了……”

說完后，父親松開了雙手，好像一下子輕松和堅強起來了，掏出手帕先為二哥擦了眼淚和鼻涕，然后自己也擦了一把，才對二哥揮了揮手，說：“好了，你走吧！”

拖拉機載著二哥走了。父親仍站在原地目送著二哥遠去，喉嚨里仍哽咽著，淚水還在流著，直到聽不見拖拉機的響聲，望不見二哥的身影，父親才與哭得更厲害的母親相扶著回了家……

這是我看到的父親唯一的一次哭。

后來，父母又送五弟愛平去當兵，父親也流了淚，但沒哭出聲,只是眼圈紅紅的。后來我才理解，父親唯一的那次哭，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事，是父子情深的表露。因為他知道，當兵就意味著奉獻與犧牲。

父親的那次哭，給了我二哥極大的動力。他在部隊讀軍校，入了黨，提了干。后來轉(zhuǎn)業(yè)到河南，當上了中建七局一個公司的副總。

時間過去47年了，但父親那次哭的情景，至今仍然經(jīng)常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它時刻在提醒著我，在珍視和庇護人間親情的同時，要舍小家顧大家，永遠要以黨和國家的根本利益為重！

鄉(xiāng)情掛心間

父親對自己要求很嚴，對生活簡單將就。但對別人卻不是這樣，尤其是對學生和鄉(xiāng)親們都顯得慷慨大方。不管在哪個學校教書，差不多每個學期，他都要為貧困的學生墊付學雜費或書本費，收得回就收，收不回的，也就算了，他從不討要。究竟學生欠他多少，沒有數(shù)。

記得1969年那場大洪災(zāi)過后，我家所在生產(chǎn)隊的社員王庚風家的房屋倒塌了，無處住，父親主動捐出30元（相當于他一個月的工資呀）給王庚風搭磚蓋房，幫助他渡過難關(guān)。王庚風當時感動得雙膝下跪，淚水長流。父親迅速把他扶起來，只淡淡地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這是何必呢？快起來，折煞我也！”

為了使我們愛惜糧食，父親曾對我們說過這樣一件事。上世紀3年困難時期，全國嚴重缺糧。一天午飯時，父親在一個飯莊買了三坨糠團，站在那里吃著。突然，從他身后猛然伸來一只手，搶去他正吃的半坨糠團。父親吃驚回頭一看，見一大漢已大口吞咽著糠團，都哽出眼淚來了，還長跪著哀求說：“請先生原諒我吧，我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父親上前扶起那個人，并把剩下的兩個糠團都給了他。餓漢再次長拜：“請恩人告訴尊姓大名吧，我當牢記你的活命大恩！那這兩個我就帶回去給妻子兒女吃一頓，謝謝你了！”看見那人可憐的樣子，父親搖頭沒說話，自己餓得頭發(fā)昏，腿軟軟地走回家，吃了一根生蘿卜才鎮(zhèn)住心慌。

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鄉(xiāng)村的文化人極少。父親所在學校的周圍，一遇到動筆墨的時候，都來找父親，父親都熱情接待，把事辦妥。一到假期或星期天，本村有不少人上門請父親讀信寫信，寫契約合同，父親一概應(yīng)承。到了春節(jié)，我們家鄉(xiāng)人都有貼春聯(lián)的習慣，父親就用自己的筆墨幫鄉(xiāng)親們義務(wù)寫春聯(lián)，幾天時間都要忙得不可開交。有的人家要給父親一點土特產(chǎn)表示感謝，父親從未收過。每年總有幾家貧困戶買不起紅紙，沒打算貼春聯(lián)。父親就自己買紙寫好給人家送去，說：“貼幾副對聯(lián)增添點喜氣吧！但愿明年好起來！”常令人家喜出望外。父親義務(wù)幫鄉(xiāng)親寫春聯(lián)這一做法，一直持續(xù)到他去世的前一年……

親情細處見

大哥七歲時，只有大哥、二哥和我三兄弟出世。有一天，我和二哥坐在后門外地上玩沙子，大哥卻獨自爬上了靠在屋檐邊六七米高的梯子。父親出門發(fā)現(xiàn)了，嚇得舌頭伸出老長，臉都變色了。危急之際，父親沒有驚慌失措，先低聲囑咐我倆“繼續(xù)玩，別做聲”，接著他躡手躡腳地順著梯子慢慢上去�？旖咏蟾鐣r，大哥掉頭發(fā)現(xiàn)父親上來了，嚇得“啊”地大叫一聲，雙手一松，人往后仰，這時父親剛好一把接住，救了大哥一命。處變不驚，舉重若輕，我在幼小的心靈里記住了父親的這次處事方法，受用終身。

還有件小事，我從未忘記。1972年秋我在湯河初中讀一年級。有天上學走到半路時，發(fā)現(xiàn)父親給我的3塊錢掉了，那可是我一周的生活費呀！我急哭了，只好返回家去。父親這時在本村小學教書，那天上午正好沒課，在家備課改作業(yè)。聽了情況后，只責怪我“么不過細點”，又拿出3元錢給我，因擔心我遲到，還借來自行車，用力踩著送我上學，剛好趕著上課時間。

那時偶爾在周末，父親會買三兩斤肥膘肉回來，讓母親切細并以水煮成一大鍋肉片湯。開飯時，我們兄弟狼吞虎咽，無暇他顧。吃肉片，恍如嘗山珍海味；喝肉湯，勝似飲玉液瓊漿。父母親都很少動碗筷，靜靜看著我們吃喝的滿足樣子，顯得比我們還高興。

父親特別能節(jié)儉克己。我家是個大家庭。那時只有父親每月三四十元的工資，上要供養(yǎng)年邁的祖父母，下要撫養(yǎng)我們六兄弟。為此，父親只好刻薄自己來養(yǎng)家糊口。父親常說“笑破不笑補”，總是穿著補丁疊補丁、但洗得很干凈的衣服。他周末帶學生作業(yè)回家批改，用的也是破舊黃掛包。伏案工作時，為防止磨損衣袖，他還要套上一對袖筒。即使后來他退休手頭寬裕了，也很少買新服飾。我們要買給他穿用，他也不肯要，盡穿我們穿過了時的衣鞋襪。父親常說：“衣能遮體，食可果腹，就可以！”

我曾詢問父親有沒有不得意的事，父親說有兩件。那時，父親在本縣平湖項家畈小學任教，祖父患重病，家里帶信請父親回來。那個校長是當時的極左人物，是個二桿子貨。父親向他告假，他不僅沒答應(yīng)，還責問：“你又不是醫(yī)生，回去看望有什么用？你能診好你父親的病嗎？”不久，祖父病逝了，父親又請求回去安葬祖父，又沒得到許可，反遭校長數(shù)落：“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你回去他能活嗎？你家里沒有其他人辦嗎？再別說了！”在那種不正常政治氣候下，祖父病，父親未能奉侍醫(yī)藥；祖父死，父親又沒能回去安葬，反而屢遭校長責備，父親悲憤交加，便公開宣布絕食3餐，悼念祖父，并以示抗議。那個二桿子校長裝聾作啞，不予理睬。此后，父親每次說起此事，都長吁短嘆：“為人子而未能盡孝，是永遠彌補不了的，這是我今生最大的一件遺憾事�。　蔽伊值苈牭酱嗽�，都默記在心。

后來父親退休回家，什么農(nóng)務(wù)家務(wù)活兒都干，很少空閑。母親勸他說：“你勞碌一生，退休了，就該休息，還這樣忙干嘛呀？”父親對母親說：“我過去工作在外，很少顧家，家里事都靠你操持。我現(xiàn)在做一點，也算略補一二嘛！”說得母親直擦眼淚。后來，父親重病上身，我們多次送他住院也不見效，他估計自己將不久于人世，就在病床上把他為我母親私下存的養(yǎng)老存折給了母親。父親這是暗地擔心兒多心異，怕我母親老不得養(yǎng)，所以有這個舉動。母親忍著哭泣聲，接過存折，貼著臉面，打著亂躥出門去，大聲哭起來。見此情景，我們六兄弟五味雜陳，感慨良多，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善待和孝敬母親！

1989年農(nóng)歷6月下旬，父親病危時，四弟半夜來電說，兄弟們都在家，父親說他想見見你。我聽后滿懷愧疚，翌日天不亮就急忙從縣城趕回去了。父親微微睜開眼睛對我說：“我曉得你跟縣委書記當秘書工作忙，但我很欠你，想見你一眼，既然回了，就好！你吃早飯沒……”說完，父親雙目緊閉，水米未進，四天后就走了。這幾句話，竟成了訣別之言！

回想起來，父親的一生可用8個字概括：辛勤勞作，省吃儉用。他晚年只以養(yǎng)老金度日，他常說自己有錢，不要我們?yōu)樗ㄥX，買東西給他就是浪費錢，就是不孝順�，F(xiàn)在，我們哪能不追悔而痛心呢！事后，我們雖然隆重安葬了父親，可那只是活人能看到的，“一滴何曾到九泉”，對于去世的人有什么用呢？我們到此時才真正明白：孝敬雙親，那是在父母生前應(yīng)該做的事��！

父親辭世32年了，悠悠往事，歷歷如昨。父親是個平凡人，他的一生是默默無聞平淡無奇的，他沒做出什么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業(yè)績，但他對工作有一種執(zhí)著的愛，對他人有一顆善良的心，對親人有一腔至誠的情！平凡人的一生有了這些就足夠了！

父親啊，您永遠是我心中的一盞長明燈，時時處處朗照著我漫漫的人生旅程！

我們永遠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