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沈陽市中院對“老板填埋掉坑工人致死案”再審改判,撤銷原審判決量刑部分,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人張建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新京報此前報道,工人薛泰(化名)工作時不慎掉入坑中,老板張建挖渣土填埋,埋人后的24小時內(nèi),張建叮囑工人不要外傳此事,壓碎薛泰的電動車,到薛家尋人,報警薛泰失蹤,試圖掩蓋真相。
2019年1月2日,沈陽市中院以故意殺人罪一審判決張建有期徒刑十五年。該院后認為,原判決認定事實及適用法律有錯誤,決定再審。
沈陽市中院再審認為,張建在認識到被害人墜入坑內(nèi)可能并未死亡的情況下,駕駛鏟車鏟推混有金屬塊的渣土將被害人掩埋,致被害人死亡,其行為已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作案后又采取制造被害人失蹤假象、串通他人虛假報案等方式掩蓋罪行,企圖逃避法律制裁,庭審中不能如實供述罪行,其犯罪情節(jié)惡劣,主觀惡性極深,社會危害性極大,依法應(yīng)當判處死刑。
法院認為,鑒于張建家屬代為民事賠償并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對其判處死刑,可不立即執(zhí)行。原審判決未能充分考量張建的主觀惡性程度及其行為的社會危害程度,未能正確處理民事賠償與量刑關(guān)系,導(dǎo)致量刑畸輕。
宣判后,張建表示不服判決,提出上訴。
事件回顧:
直到站在審判席上,張?zhí)烊匀徽f自己當時是想去救薛元波,因為挪動鏟車時操作失誤,不小心把沙子填入坑中。第一次庭審時,他的朋友崔國凱出庭了,張?zhí)鞛樽约悍赶碌氖赂械桨没,但臉色還比較冷靜。崔國凱說,“他那時候不慌張了,畢竟已經(jīng)適應(yīng)監(jiān)獄那個環(huán)境了。”
2018年5月31日早晨,沈陽市遼中縣廢品收購站老板張?zhí)鞄ьI(lǐng)三名雇工,到縣城東邊的一處廢舊廠房切割鋼管時,工人薛元波不慎掉入深坑,在并未確定薛元波死亡的情況下,張?zhí)觳僮麋P車將兩斗砂石和少量鐵塊填埋入坑。
事發(fā)后,張?zhí)鞂嵤┝艘幌盗行袨槠髨D掩蓋罪行。但在家人的鼓勵下,他前后兩次報警,并在警方的要求下,于第二天挖出薛元波。薛元波已經(jīng)死亡。訴訟程序中,張?zhí)斓拇砺蓭熖岢,張(zhí)斓男袨槭切畔⒄`判的后果,不構(gòu)成故意殺人,且不能判斷死者的死亡與張?zhí)煨袨橹g有多大因果關(guān)系。但以上理由均被法院駁回。最終,考慮到死者薛元波事前大量飲酒,是自己掉落坑內(nèi),且張?zhí)煊幸欢ǖ恼J罪情節(jié),法院判處張?zhí)焓迥晖叫獭?/font>
一念之差,張?zhí)觳粌H葬送了一個人的生命,也給自己的家庭帶來了重創(chuàng)。他的父親、工人因事后參與了對公安機關(guān)的撒謊,構(gòu)成包庇罪,被處以短期徒刑。張家也拿出了數(shù)十萬存款,賠償死者家屬。而張?zhí)煸疽髮嵉募彝拇怂ヂ洌粝箩葆鍩o措、忿忿不平的妻子和母親。
事發(fā)前張?zhí)旆蚱拊谶|中縣城租下的廢品收購站院子,現(xiàn)已空置。墻邊還殘留著“舊物回收”招牌。圖:陳龍
“活埋”工人
夏天太陽升得早,大家也起得早。2018年5月31日早晨5點50分,50歲的薛元波跟父親說去給張?zhí)旄苫,隨后騎電動三輪車離開家。
兩年前,張?zhí)煸谶|中縣城北環(huán)路租下一個院子,夫妻倆開始干廢品收購生意。當時張?zhí)熘挥?4歲,正是有干勁的年紀。院子里常常堆滿了回收的廢品,其中不少是廢舊鋼鐵。崔國凱從業(yè)已有十幾年,他的鋼材銷售站離張?zhí)斓氖召徴局挥袔装倜住R驗橛悬c親戚關(guān)系,兩人經(jīng)常互相來往。崔國凱說,初中畢業(yè)的張?zhí)鞂Ω改负湍棠绦㈨,對朋友仗義,平時經(jīng)常幫人干活,鏟車才買不久,那天的意外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后來自己都說不清為啥那樣做了!
平時需要人手幫忙時,張?zhí)旖?jīng)常找50歲的薛元波。崔國凱說,薛元波早年曾在北京、沈陽等地打過工,有氣焊技術(shù)。5月30日那天,張?zhí)齑螂娫捀υㄖv好,第二天過來幫忙切割鐵管。31日一大早,他又打電話給薛元波,催他過來。那天早上,來的工人還有張?zhí)斓亩藦垏鴳c、臨時工趙立強。人到齊后,張?zhí)炱拮訌埨蚶蜷_著小轎車,把三個工人送到蒲河?xùn)|邊蒲東開發(fā)區(qū)的遼東鑄造廠第一生產(chǎn)車間,張?zhí)扉_著自己的臨工936型號鏟車隨后趕到。張莉莉開車回去。7點多,四人開始干活。
這是一處高大空曠的廠房。創(chuàng)立于1989年的遼東鑄造廠工人在這里鑄造鐵器。從墻上貼著的《澆鑄工安全技術(shù)操作規(guī)范》中可以依稀想象,廠房里原來包含鍋爐加熱、熔化鐵水、澆鑄、冷卻、起重運輸?shù)裙ば,曾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但如今它已廢棄一年多,只剩下四處依附在墻壁和柱子上的鐵架結(jié)構(gòu),以及滿地的黑砂、煤灰。早上,陽光透過破損的高窗,射進一片光柱。
位于遼中縣蒲河以東蒲東開發(fā)區(qū)的遼東鑄造廠。圖:陳龍
張?zhí)煜M麖倪@廢棄的巨大鋼鐵網(wǎng)中,摳下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張?zhí)旌脱υㄊ歉罟,分別用氣焊切割鐵管;張國慶、趙立強是力工,給他們打下手,收集鐵件。只有張國慶目擊了薛元波發(fā)生不測的過程。
我看到薛元波在切割一人多高的鐵管子,因為管子切斷后沒掉下來,他就用木頭撬,管子被撬下來后,他因用力過猛也被撩到了坑里,是仰面下去的。”張國慶喊道,“掉里了,掉里了!睆?zhí)旌挖w立強也急忙跑過來。張?zhí)鞗_張國慶喊,“二舅,快下,快下!睆垏鴳c就順著坑邊的一根管子下到坑底。
這個位于電爐房東側(cè)、用來安裝循環(huán)泵的排水坑,事后經(jīng)警方勘察,長1.85米,寬1.5米,深2.8米。但在當時的張國慶眼里,坑有4米之深。
在坑底,張國慶看到,薛元波稍微側(cè)躺,頭東腳西,左胳膊別在鐵管空當里,右胳膊彎曲著。他用左手抱了一下薛的頭,薛沒有動靜。張國慶顯然沒有絲毫救傷的經(jīng)驗。他看不出薛元波身上是否有傷,但也沒有試圖喊醒薛元波,也沒有檢查他的呼吸、脈搏情況,他只聽到薛“發(fā)出來一聲很小的聲音,哼了一聲”,就不動了。這意味著薛元波很可能還活著。
張?zhí)煸诳由厦鎲,“咋樣?”張國慶回答,“沒動靜了”。張?zhí)熳屗焐蟻。他順著管子又爬上來,發(fā)現(xiàn)張?zhí)煲巡灰娏。他問趙立強張?zhí)旄陕锶チ,趙立強說,“推渣子,要填上!倍潭痰臅r間內(nèi),張?zhí)熳龀隽朔艘乃嫉男袨。他操作停在坑北邊四五米外的鏟車,鏟了一堆黑色渣子。
見勢不妙,趙立強對張國慶說,“張?zhí)煲钔,我說他不聽,你去勸勸他!睆垏鴳c上去拽張?zhí)斓能囬T,說,“小子,你要干啥!”張?zhí)觳宦爠褡瑁苯影言拥谷肟永。接著他往后倒,把坑邊的渣子第二次推入坑?nèi),其中含有兩個“鐵塊子”。
事故發(fā)生地,位于遼中縣蒲河以東蒲東開發(fā)區(qū)的遼東鑄造廠第一生產(chǎn)車間,保留著上世紀重工業(yè)的遺跡。圖:陳龍
做完“埋人”行為,張?zhí)熳審、趙兩名工人立刻把工具裝車,他開著鏟車,讓二人坐在鏟斗里,回到了廢品收購站。
掩蓋真相
從離開坑邊的那一刻起,張?zhí)炀驮阱e誤的道路上走得越來越遠。直到家中老人干預(yù)。
張?zhí)斓钠拮訌埨蚶蛳蚓教拱祝衔?點左右,三人回到廢品收購站后,張?zhí)煊脡簤K機把薛元波騎來的電動三輪車壓成了兩個鐵塊。張莉莉感到奇怪,問,“小元怎么了?”按照習慣,他們稱年長的薛元波為“小元”。張?zhí)旎艔埖鼗卮,干活的時候小元掉坑里了,還告訴她,“關(guān)門趕緊回家。”
隨后,張?zhí)旆驄D開車,把張國慶、趙立強兩人送回家。路上,他告訴二人,“不要和別人說這件事! 張莉莉不甘心,問丈夫,“打120沒有?”張?zhí)煺f,“他下去了,人夠嗆! 張莉莉再問,“那報案沒有?”他答,“那報案都不趕趟(東北話,來不及)了。”
張?zhí)爝沒忘記薛元波的家里。他打薛元波電話,提示關(guān)機后,又到薛家,問薛元波的老父親薛大軍,“薛元波去哪兒了”,二兒媳李娟回答,“他去給張?zhí)旄苫钊チ!睆執(zhí)煺f,“我就是張?zhí)。薛元波沒去我那兒啊。他說他要出遠門,得半個月才能回來。我尋思我這有半天活,讓他幫我干完再走呢。”薛大軍說,兒子沒說過要出遠門。張?zhí)旃室馑饕υǖ碾娫挘Υ筌姏]有,特地打電話問姑爺要了來給張?zhí)臁執(zhí)熳吆,薛大軍發(fā)現(xiàn)兒子的手機一直關(guān)機。
事后警方提取通話記錄,發(fā)現(xiàn)31日上午,張?zhí)旖o薛元波手機撥打5次,其中后四次是在9點35分之后;6月1日7點,又撥打一次。
關(guān)上廢品收購站的門,夫妻二人開車回到30公里外的老家,遼中縣老大房鄉(xiāng)某村。張家在村里的路邊開著一個小商店。張?zhí)焐窕瓴欢,父親張定蒲一問,張?zhí)炜拗f“出事兒了”。“氣焊工掉坑里面,那個坑有點深,人不行了!睆埨蚶虼藭r也有點埋怨丈夫,對公公說,“張?zhí)煨难坌,沒打120,害怕花錢!睆?zhí)旖忉屨f,薛元波掉坑里后,他覺得他不行了,所以才挖了兩斗渣子推進坑里。
張?zhí)旒以诶洗蠓苦l(xiāng)某村路邊開著小賣店。因為這次變故,家屬的心情慘到極點,對外人很難友好。圖:陳龍
張定蒲尋思片刻,說,“必須把人挖出來。”張?zhí)觳煌,他說,“反正那個氣焊工已經(jīng)死了!彼珠_車去岳父家,岳父也勸他自首。
當天下午3點,張?zhí)齑螂娫,把張國慶、趙立強召集到老家。張定蒲讓兒子去自首,說這事兒瞞不住,自首還能爭取寬大。張?zhí)煺f,“先不自首。先去把人挖出來!倍艘庖姴灰,張、趙二人就先回家了。
傍晚5點,張?zhí)煊执螂娫捵屗麄內(nèi)ツ炒宓牧硪惶幾》,同在的還有張?zhí)斓母改、岳父。父親、岳父都主張,把人挖出來以后立刻報警。于是,張?zhí)扉_車載著張、趙、岳父三人去鑄造廠。
晚上7點,四人來到事發(fā)點,準備挖人,但張?zhí)煊苗P斗放在最上面的“鐵塊”成了首先的障礙。鐵塊太重,沒人搬得動。他們只能回去,決定第二天開鏟車來作業(yè);氐嚼霞业纳痰昀,張定蒲再次強調(diào),第二天再去。張?zhí)煨睦锇l(fā)毛,告訴大家,要是有人問起,就說“看看有人在這里面沒有”。
6月1日早上5點,張國慶和趙立強去張?zhí)斓膹U品收購站時,張?zhí)斓母赣H和岳父也在。張定蒲一宿未眠,早上,他讓兒子去投案。張?zhí)旄嬖V張國慶、趙立強,到時候警察問起,就說什么也不知道。接著,二人先在收購站干了會兒活。張?zhí)靹t在朋友河?xùn)|的陪同下到了鎮(zhèn)東派出所報案,稱“干活干了十多分鐘,我雇的工人就不見了,也聯(lián)系不上,廠房里有兩個坑,平時這個人好喝酒,我懷疑是掉坑里了”,他還說,“坑深,怕有人掉進去,就往里填了點土!本熳屗厝フ胰送冢诘饺肆嗽賵蟀。
近9點,張?zhí)鞄еと、岳父、舅舅、姐姐、朋友等七八個人去到事發(fā)的坑邊。此時,張?zhí)煲廊辉噲D“掩人耳目”,強調(diào)有人問起,就說“看看這里面沒有人”。他先駕駛鏟車,吊著鋼繩,把兩個鐵塊拖出來,然后用鐵鍬挖渣子。
遼東鑄造廠的門衛(wèi)邢高林注意到了他們的行動,詢問情由,其中一人回答,“昨天來這干活少了一個人,我們來找人!币粋半小時后,渣子在坑外高高堆起,薛元波的尸體也逐漸浮現(xiàn)。邢高林問張?zhí)靾缶藳]有,張?zhí)旎卮,“早就報了”。尸體完全裸露后,他們開始往薛元波尸體的四肢和腰部綁繩子。邢高林上前制止。
“我讓他們不要動,等著警察來吧。”不一會兒,警察趕到,做了現(xiàn)場勘查,并把在場的人帶走。
量刑過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