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jié)�？� | 龔小春：熱血的老兵鐵打的父親

羅田文聯(lián) · 發(fā)表于 2019-6-18 09:4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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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大別山

美景在羅田

熱血的老兵鐵打的父親

作者 | 龔小春

一回家，發(fā)現(xiàn)門頂上多了塊亮閃閃的牌子“光榮之家”，我立在門口細細看了好一會兒，那可是父親的崢嶸歲月啊，是父親的驕傲無悔，也是對父親十幾年軍旅生涯的重新認證！盡管小時候，父親常常在飯桌上提起當兵時的經(jīng)歷，可我從未認真傾聽，反而有些排斥，甚至都不記得他說了些什么。我忘記了，可祖國卻沒有忘記。這一刻，眼中有淚水，心中有熱血，我想重新認識父親。

“我又掰輸了！外公好大的力氣！”屋子里，十七歲的兒子正在和七十二歲的父親比賽掰手腕，被實力碾壓三局后，兒子急了，兩只手合力掰父親的一只手，仍然被父親笑呵呵地壓倒在桌子上。兒子終于從不服氣變成驚嘆敬服了。父親笑著說：“老殼子還有一把硬骨頭！”“老殼子”是我對父親的“昵稱”。別看“老殼子”胡子都白了，耳朵也不靈了，可當兵多年的歷練和長年累月的勞動，手臂上的肌肉硬得像石頭。

1964年，父親17歲，這個吃不飽飯的“貧下中農(nóng)”想?yún)④姡犝f可以吃飽飯。因為社會關系問題政審沒通過，父親不甘心，瞅著一位穿“四個口袋”的人貌似部隊的首長，就壯著膽子上前自我介紹，說自己讀過書、字寫得好，什么苦都能吃，最大的志向就是參軍衛(wèi)國。首長笑著聽完，問了他的姓名、年齡。父親估計有戲，又跑去找村干部，結果他還真為自己爭取到了機會，同羅田800名新兵坐上悶罐車奔赴首都北京。

部隊是“京字413部隊”，師部在北京通縣，現(xiàn)在叫通州，兵種是最苦最累又危險的工程兵，國家需要他們這樣年青力壯的軍人參與重大工程建設，而他們需要填飽肚子。緊急訓練三個月后，派到國家級采石場打石頭，把成噸的石頭人工錘成石子，一天天下來，每個人的手腕都是腫的。他們比著勞動，也在暗暗比著誰更能吃苦，喊聲痛都是恥辱的。打山洞沒有風鉆機，花崗巖的石頭全靠人工一錘一錘地打出2.1米深的炮眼，每一錘都不能打偏，打偏一下就扣分。

為了響應毛主席“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指示，他們跟著部隊輾轉(zhuǎn)奮戰(zhàn)在各個工地上，挖山溝、打山洞、架橋修路，沒有工資，只有六塊錢一個月的津貼。強大的勞動量除了吃飽飯，還需要強大的精神支柱，業(yè)余時間，父親是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隊員，吹拉彈唱、寫美術字標語宣傳毛主席思想，父親那些“五花八門”的“文藝細菌”就是那個時候培養(yǎng)的。

1969年，部隊改編為野戰(zhàn)軍第六十三集團軍，軍部搬到山西太原。整編時父親提干任營部書記，編入炮兵團，兩年后在團部政治處任干部股干事。一雙布滿老繭的手拿起了筆，這一輩子，土地和筆墨都是父親的最愛，熱愛土地上的耕作和毛體書法的練習，退休后，還報了老年大學，早晚在家揮毫練習毛主席詩詞。

部隊里，父親有一位同村同塆、比他大五歲的副班長，每次排啞炮時，副班長都親自上陣，不讓別的戰(zhàn)士參與。這是一腳在人間，一腳在地獄的任務，有一回排啞炮時啞炮突然爆炸了，副班長被炸得全身是血，雙目失明、雙手受傷，前后做了二十多次手術。因為受傷，副班長復員回鄉(xiāng)了，他沒有文化干不了別的，回到村里種田插秧、參加勞動，比人家正常人還能干，再次被樹立為全縣的“十面紅旗”之一。

父親很敬重這位老班長，今年縣退伍軍人事務局邀請他去座談的時候，父親講了他的故事，老班長仍然健在，已是七十六歲的老農(nóng)民了。果然，老兵不死，只會慢慢凋零。

父親轉(zhuǎn)業(yè)后，仍用這種軍人作風管理我們。小時候，我和姐姐從來沒有機會睡懶覺，即便是寒冬臘月，即便是過年，老爸的生物鐘從沒有遲過六點，他一起床，就過來掀我們的被子，被寒氣突襲的我們趕緊起床，跟著他挑水挑糞種菜，然后回家劈柴燒煤爐子，我一邊干活一邊演繹著灰姑娘的內(nèi)心戲，整個成長階段都是有幾分怨氣的。可如今回頭想想，雖然沒有水晶鞋，卻也沒有落下公主病。

父親從部隊里還帶回來愛喝酒的毛病，而且逢喝必醉，不醉不回，醉了也回不了。那時候通訊不方便，父親如果深夜未回，母親便滿大街去找，好在那時候羅田很小，不過幾條街就能找到，然后拜托路人把睡馬路的父親背回來。

為了喝酒，父親沒少挨過母親的罵，可是醉酒的人是罵不得的，有一回母親罵著說跟他過一生就沒有辦過大事，只知道喝酒。父親不喝酒時一點脾氣沒有，一喝酒膽子就肥了。聽得母親這話，跳了起來：我今天就干點大事你瞧瞧！然后，把棉被全泡在水里搓洗，害得我們大冬天沒有棉被蓋，跑去人家家里借宿。

父親退休前是文藝活躍分子，總是擔任業(yè)余主持人，主持縣里的一些比賽活動。可人人都說父親是個老頑童，主持活動不要主持詞卻妙語連珠，就算講錯了也將錯就錯，從不臉紅；偶爾即興飆一段“俄語”，其實只是卷起舌頭亂說一氣，聽眾們不明覺厲，當真是“俄語”，不當真的笑得前俯后仰；時不時唱個歌，不走調(diào)就不是他的風格，偏偏走得字正腔圓。他當主持，氣氛變得輕松活躍多了，那些參加比賽的年輕人也就不緊張了。

人人也說父親是個老好人，好到?jīng)]有什么脾氣，就算母親常常責罵他，他也總是笑呵呵，把母親慣得我都看不下去了。更過份的是，我自以為是幫他，頂撞母親幾句，他說：你們不需要對我好，只要對你媽好就行了。給他買件衣服，他說：我要種菜搞勞動，穿不了好衣服，買給你媽就行。

在我眼里，父親是世上最堅強的老頭兒。六十多歲的時候做了膽結石切除的手術，那時候還沒有微創(chuàng)，肚了上切了很長的刀口。他身上插著管子還勸我們走：我手術也做了，現(xiàn)在沒事了，你們?nèi)ッ�，我這里不需要人照顧。手術第二天，他就堅持下床走動，自己拎著吊瓶上廁所、自己找醫(yī)生換藥，我們一伸手幫忙就被他擋回去。

前幾年的一天，父親感覺胸口難受，以為是胃炎，一連幾天吃著胃藥騎著摩托車回三十多公里外的老家，去田地里扯花生、盤菜地，老家做飯是土灶，他還劈了一大垛木柴碼著備用。正是夏天的中午，曬得沒病的人都扛不住，可他事情沒做完就不放手。直到那天晚上難受得通宵睡不著，第二天一早按著胸口去中醫(yī)院，一檢查，醫(yī)生說：從現(xiàn)在開始，睡到病床上去，禁止走動。已經(jīng)可以肯定是心肌梗塞！接著就聯(lián)系救護車送去武漢做手術。當時的我如五雷轟頂，淚如泉涌，我知道這是要命的病，而他發(fā)病幾天了都在勞動，真的擔心這鐵打的父親會就此倒下！躺在病床上、氣息奄奄的父親反過來安慰我：怕什么，死不了。

遇到這樣不怕死的人，魔鬼也會退卻吧？左心房部分壞死、三處血栓堵塞的父親臉色極差，辛苦忍受疾病的折磨，難受得不行了才輕聲呻吟。手術很順利，父親出手術室時表情是舒展的，我知道他扛過來了。我們想著，這下，父親總會歇下來安享晚年了吧？事實上，出院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就坐不住了：老家園子里的菜長成了樹，得去盤一下。不顧我的強烈反對，又騎著車子回去忙活了。父親說如果不做事全身不對勁，更愛得病，忙得大汗淋淋才感覺舒服。父親種田種地精耕細作，一塊塊的土疙瘩都用手去捏碎了。我們心疼他來回奔波、揮汗如雨，生氣地責備他顧不到自個兒，父親也不和我們爭辯，仍然是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再堅強的父親也是親愛的“老殼子”了，看著他的白發(fā)、皺紋，看著他力不從心卻倔強地挑戰(zhàn)自己勞動的極限，我時常會心酸，也為自己沒有更多地陪伴和分擔而自責。父親很幽默也很傳統(tǒng)，很樂觀也很內(nèi)斂，從來沒有對我們說過“我愛你”。我對自己的孩子了說千百遍“我愛你”，卻對父親難以開口。如果愛需要儀式，那么在父親節(jié)這天，我們對平凡而偉大的父親說聲：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