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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雪漫山城,艷傾義水。
2018年的這場雪,那么溫暖,那么浪漫,直擊每個人的心底。柳帶搖風,流風回雪,自是柔情萬種;顧盼流眄,嬌花照水,何堪嫵媚千端?瑞雪飄飛,銷魂醉魄,這個年關,一切都是最美的風景。
漫天大雪中,母親打來電話說,就要過年了,你早點回來打糍粑、磨豆腐。放下電話,頓時,那些深藏于靈魂深處的記憶仿佛一下子被激活了。我耳邊無由響起那首兒歌: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凍豆腐
二十六,去買肉
二十七,宰公雞
二十八,把面發(fā)
二十九,蒸饅頭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滿街走
一八年,十八歲。泛黃的黑白照片,藏著曾經的青澀年華,驚艷了此刻波瀾不興的時光。這一刻的感覺也如此般無以言表。在這歌聲中,那些關于“年”的兒時記憶在腦海里次第游走。心蕩神搖,百感交集。
母親說,細伢兒愛過年,大人可是愁死了。然而,我們只是孩子,我們想不了那么多。過年了,我們有新衣服新鞋穿了,有炮子放了,有魚肉線粉海帶吃了,有糖果零食了。此刻,我寫著這樣的文字,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兒時,聞到了魚肉糖果的馨香。只是,那些滿是香饞的記憶,再也找不回來了。
而今,舊時的那些艱難日子已經過去,偏偏那些記憶卻不肯稍離,一直纏繞著我。就如現在,任憑時間流逝,過年母親依然堅持要自己磨豆腐打糍粑。我說,你一天累死,就為了一點豆腐糍粑,還不如買一下算了,要不了幾個錢。母親說,你曉得么事,買的豆腐糍粑怎么趕得上自己打的?過年就需要這樣的家常土味。我無言以對。
當然,過年最重要的就是豬肉了。我記得,有一年,因為我要交學費,把豬賣了,只買了十幾斤豬肉過年。二十四小年、三十大年、初一春節(jié)、十五元宵都需要有肉,而且還要留一部分招待客人,所以不得不精打細算。那一年三十除夕,家里只煮很少的肉。為此,母親非常愧疚。
其實,那時候,我也慢慢大了,開始懂得了生活的艱辛,我并不認為肉是最重要的了。可是,母親始終認為,豬肉是最好的東西。直到現在,每到過年吃團年飯的時候,她總是先給我們每一個人盛上滿滿的一大碗,然后得意地看著大家說,這是土豬肉,鼓勁吃,罐子里還有。我們都是無可奈何。她不知道,我們都已經不喜歡吃肉了。
一年又一年,時間走了那么久,可是她似乎一直站在原地。她的記憶似乎永遠定格在那個遙遠的大年夜。
02
說到過年,供“爹奶”是最莊嚴的儀式。無論千里萬里,甚至無論家里是否有人,人們都會在大年夜之前趕回家,遞上那份對祖先的追思崇敬,也報一聲平安。
母親是一個特別遵從傳統(tǒng)的人,即使是過年,“爹奶”們沒有“吃”,我們再饞也是不能先動筷子的。兒時,站在灶臺邊,看著母親燒著紅通通的熏臘肉,煎著香噴噴的鮮魚,炸著油酥酥的豆腐……垂涎欲滴,難以自制。那份守候的激動和忐忑,一直留在記憶深處。
一切弄好了以后,便是向“爹奶”磕頭拜年的時間。多年以后,我看見母親跪拜“爹奶”的樣子,心里頗不以為然。母親會一邊燒著往生錢,一邊嘮叨,一定要保佑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孫子外孫,平平安安,冇病冇痛。那份跪拜的虔誠,宛如就是真的面對無所不能的神靈,似乎只要心誠,必定可以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有求必應,大富大貴。
我想起自己總喜歡和母親講道理,說什么神仙菩薩祖人都是假的。當然,我說的一切都是無用,等來的總是一頓斥責。母親信神信佛信祖人的心比我的不信更加固執(zhí)。曾經,母親對我說:哪一天我死了,你肯定不會燒錢給我的。我一笑:那是肯定的,你把現實中一天天的日子過好就行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你想些什么呢?現在,我會感覺到,自己是何其的殘忍,連一句謊話都舍不得說。她只是在做一個夢,而我卻舍不得滿足她。
信是執(zhí),不信也是執(zhí)。我慢慢開始淡定了。我想,只要內心向好,何必一定在乎信還是不信,何必糾結是真還是假呢?
孝悌仁心,從善明德,和美向上,一直都是我們孜孜以求的目標。時代的發(fā)展,物質的滿足,塵世的喧囂,人心的浮躁,帶不走我們的初心。也許,“年”就是為了喚醒那些根植于靈魂深處、代代傳承的至美基因。我的心從未如此的寧靜。
03
一個朋友對我說,家里沒有一個老人,過年一點味都沒有;自從他母親出事后,他再也找不到過年的那種感覺了。一切熱鬧都是別人的,于他,只有直透骨髓的寂寞。
今年秋天,因為幾個板栗,母親被馬蜂蜇傷,生命幾乎不保。在醫(yī)院的那些日子,看著醫(yī)藥費一天天地上漲,特別是最初四天8000多的醫(yī)藥費,老人心如刀絞,悔恨難當。可能,她一生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么多錢,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用這么多錢。于她,在醫(yī)院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都是煎熬。她每天都嚷著要出院,每一天都會對醫(yī)生說家里沒有錢,甚至拒絕每一項檢查。只要有人來看她,她都會叨嘮著,我就只會幫倒忙,我這一次把伢兒陷進去了,么辦?言未盡,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出來了。這時候,我也會無法自已。她不知道,再難我也會想著有她一起前行。我無法想象,就如這樣的時候,亂室空堂,無人守望,心里會是怎樣的哀痛?
有時候,我也會埋怨:叫你不要去要那幾個栗子,你不聽?栗子幾個錢,治病要多少錢?這個賬你難道不會算?她說:這個賬我當然會算。我不總是想著自己多造幾個,你就可以少給我兩個,減輕一下你的負擔。那一刻,我忍不住。我是不是不會算賬?我只算了一個帳,忘了另一個賬。也許,從頭到尾我就是錯的。我突然感覺到,時光的游走,際遇的變換,使我開始變得世故庸俗,我忘記了很多。
母親心里也有一本自己的賬。她的純粹有時甚至讓我無地自容。平時,她是一個很節(jié)約的人,一塊錢兩塊錢都舍不得用。但是,在過年的物品上,她從來也不吝嗇。去年大年三十,天快要黑了,她突然發(fā)現沒有煙花,叫我趕緊去買。我笑著說煙花一個七八十,一放就沒了,要不要也不打緊。她偏不,說過年家家都有,不放煙花就不是過年。
那時候,我突然想,生命的意義,是不是就在于這絲絲縷縷的牽絆?所謂“過年”,是不是就是為了一家人一起看一眼此刻煙花的絢麗?
04
雪依舊飄飄灑灑的下著。
窗外,一群孩子在堆雪人,恣意嬉戲,甚至連大人們也童心未泯,參與進來。依稀中,我仿佛看見一群孩子,戴著極淺極淺的黃色帽子,裹著破舊的大棉襖,穿著發(fā)白的黃梆子球鞋,不著襪子,腳丫子差不多也露出來了,在雪地上載歌載舞。他們是如此的投入,似乎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存在。輕柔的雪花飄在空中,落在孩子們的眉睫上,晶瑩剔透,不染纖塵。
今天落雪籽
明天落雪花
后天打糍粑
……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停滯下來。漫天的雪花,踏著天地之間最美的節(jié)拍,撲面而來。每一朵雪花,都仿佛是最美的天使,翩翩起舞。大地無言,只因這一時的癡迷;人生何恨,為有此刻的絢麗多姿。
是的,要過年了,該打糍粑、磨豆腐了。我似乎看見了母親于村邊大樹旁深情的守望,我似乎聽見了煙花的肆意綻放,我似乎嗅到了熏肉臘魚的迷人幽香。
十年一遇的雪景,再美也是生命的點綴,一轉身便是過眼煙云。于我,萬家燈火、煙花璀璨之夜,有親人的凝視,愛的人遠望牽絆,一吊鍋,一壺酒,足矣。
如此,便是最美的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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