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平：我與“破爛王”的故事

羅田文聯(lián) · 發(fā)表于 2021-11-15 15: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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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羅田文聯(lián) 于 2021-11-15 15:17 編輯

王亞平：我與“破爛王”的故事

這段故事要從9年前說起。其實，我跟“破爛王”無親無故，但卻與他有一段令人難以忘懷的交往，至今歷歷如昨。

那時每天早晚，在羅田縣城人民廣場鍛煉身體的人群中，有一位老人獨自站在最后，隨著樂曲熟練地蹦跳著，舞蹈著。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的不是彩綢或扇子，而是破手套或舊毛巾。

這位老人就是羅田有名的“破爛王”。這個稱呼不是別的意思，而是他撿破爛的時間長達40年了。

有天我遇到了晨練后的“破爛王”，并與他攀談起來。

他是駱駝坳鎮(zhèn)夏家坳村人，1930年出生，大名周保求，真看不出他80歲了。他是個苦人，因他天性樂觀，才不顯老。他的第一任妻子因嫌他家太窮，跑了。后來，他才找了現(xiàn)在的妻子，并為他生養(yǎng)了四個孩子。可到如今只剩下一個細女兒，其余的三個兒女都意外喪命。他多年來撿破爛積存下的萬把塊錢，被人偷了，最終一貧如洗。

我安慰了幾句，他猛吸了幾口煙，又笑著侃起來。最近他遇到了一大喜事，他出嫁十幾年的細女兒終于生育了！他說，他也曾有過輝煌的過去，值得他留戀。年輕時，他奉命到新疆護路養(yǎng)路六年，年年都是 “養(yǎng)路標(biāo)兵”，獎狀至今他還珍藏著；責(zé)任制初期，盡管他家人少田地少，但他一家人勒緊褲帶，帶頭賣公糧，在全大隊爭了個“第一”，領(lǐng)導(dǎo)還為他發(fā)獎戴花呢……

可后來，他的田地被人家種去了，他身體也日見衰弱，只得以撿破爛為生。他本來在農(nóng)村有一層樓房，但房下的一個侄兒家大口闊無房住，向他訴苦，他就把房子讓給侄兒住，自己干脆搬到十幾公里外的縣城，一個月花三十元錢租一間破舊房子，老伴在家侍弄家務(wù)，他早出晚歸撿破爛賣錢過日子。每天晚上，還要在家自斟自飲，喝兩杯本地產(chǎn)的“楚鄉(xiāng)酒”，飯后散散步，打打拳，覺得挺好。

當(dāng)時我在扶貧辦退二線了，單位也沒有直接針對個人的扶貧項目，幫不了他。我提出幫他搞個“農(nóng)村低�！�，他擺手說這樣挺好，目前還能養(yǎng)活自己和老伴，就不增加國家的負擔(dān)了，也不麻煩我了。但此事我一直記在心里。

聽說我在扶貧部門工作，他要為來生積陰德，愿意出點錢扶助一個貧困學(xué)生讀書。我說，你的心意領(lǐng)了，但我們哪能忍心答應(yīng)這個要求�。�

有的單位負責(zé)人見他為人善良，就固定請他幫助清理廢紙簍，就便讓他撿些廢紙賣錢。一次，他在廢紙堆中發(fā)現(xiàn)一個“錢袋”，里有十幾張嶄新的百元鈔。他毫不動心，立即交給了某單位負責(zé)人；后來他還在廢紙中撿到了金戒指，也交還了單位。他說，他一天撿破爛的收入只有幾塊或幾十塊錢，但不是自己的勞動所得，他一個子兒也不要。

后來，我又一次遇到了他。他古銅色的臉在璀璨晚霞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健康和快樂。我不解地上前問他：“周大叔呀，你的家境、家運又不太好，怎么還有心唱唱跳跳、快快樂樂呢？”

“破爛王”愣了一下，鄭重其事地對我說：“王同志啊，人間哪個沒有煩心苦惱事！要說到這些，我心里真是苦出豬膽來了，就不想活了！還有人說我這是坐在黃連樹上彈琵琶——苦中作樂。不管怎么說，我不能老想著過去的那些苦事和災(zāi)事，讓自己的心跟著死了呀！如今的世道這么好，我還要快樂地活下去啊，我真想再活它五百年呢！”我笑著說：“那你真是個苦樂‘破爛王’��！”

離開“破爛王”后，我在想，世上每一個快樂者或憂郁者的背后，或許都有一個曲折綿長的故事，而表現(xiàn)出來的不一定是本來面目，或許恰恰是相反的呢。

那時，我覺得自己作為已退休的扶貧辦黨支部書記兼副主任，跟“破爛王”打了這么長時間的交道，又知道他的艱難困苦狀況，如果沒有幫助他解決一點實際問題，心中總也不是滋味，感到愧疚。

2012年7月初的一天，我坐在辦公室里，突然想到了“破爛王”的事，一時心血來潮，撥通了駱駝坳鎮(zhèn)分管扶貧工作的夏宗權(quán)同志，請他了解一下 “破爛王”的情況。經(jīng)過調(diào)查，事實完全一致。我說這個事盡管我們扶貧部門解決不了，但這是我們的責(zé)任和義務(wù)，請他與鎮(zhèn)領(lǐng)導(dǎo)和有關(guān)同志匯報商量一下，努力爭取解決這倆老人的低保問題。

夏宗權(quán)是我的老朋友，他對工作很負責(zé)。過了一段時間，大概是7月底，我又見到了“破爛王”，問他有人找他辦啥事沒有。他說沒有。于是，我又找了夏宗權(quán)同志。夏說已經(jīng)到羅田街上找了幾次，沒有見到本人，事情不好落實，他們還在想辦法。第二天上午，夏帶著鎮(zhèn)村組三級有關(guān)人員一起，在羅田大街上跑了半天，才找到了“破爛王”，并在羅田縣建行營業(yè)部的柜臺上現(xiàn)場辦公，填了表，按了手印，蓋了公章，“低�！钡氖虑橐粴夂浅傻剞k了。

到了2012年底，我在羅田大橋上又見到了“破爛王”。他很遠就發(fā)現(xiàn)我了，小跑著攏來緊緊握著我的手，連聲感謝我，并告訴我說，他和老伴兒現(xiàn)在每年每人有3600元的低保金，鎮(zhèn)村還為他家蓋了新房子，這都是沾黨和政府的光，也是沾我這個“大貴人”的光�！捌茽€王”隨口又問我在哪里住。我說在縣委院內(nèi)，沒有告訴他具體位置。

這年農(nóng)歷臘月28的早晨，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原來是“破爛王”站在家門外。我問他怎么還不回家過年，還在外面忙。他說小年過后就給自己放假了，今天是專門來看看我，表示一下心意，給我辭年的。

我看到“破爛王”手上提著五糧液的酒袋子，還裝了酒，頓時目瞪口呆，嚇傻了眼，像看見了定時炸彈，堅決不讓他進屋。他也發(fā)急了：“我天一亮就進縣委院子四處打聽，終于找到你了，你要不讓我進屋，不收這個禮，我就在這外面給你跪下。你幫了我的大忙，我這點意思，你一定要收下！”我說：“那不行，也經(jīng)當(dāng)不起，你這個禮物太貴重了，價值一兩千元啊，我肯定不會收的！”

聽我說完這個話，“破爛王”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他說：“王同志，你錯了，我這是收破爛收的五糧液提袋，可不是五糧液的酒啊，況且我也買不起那個酒呀�！闭f著，他從提袋里拿出酒給我看，原來是本地產(chǎn)的兩瓶壓蓋楚鄉(xiāng)酒。他說：“我平時就經(jīng)常喝這個酒，它便宜好喝，我家里存的有，就拿兩瓶送你，但是沒有好提袋，我就用這個袋子，大過年的，也好看點。你怕從來沒喝這么便宜的酒哩。這兩瓶酒加在一起也就六塊多錢呢，你再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見此情景，我這才心安一點，讓他進了家門，收下了他的兩瓶酒，并請他一起吃了早飯，和他喝了一瓶白云邊酒。同時，我私下吩咐老婆，準(zhǔn)備一塊豬肉、一條魚、一壺金龍魚菜油和一袋副食等物品作為回禮，雖然價格遠遠超過他的若干倍，但這怎么能用價值計算呢？

接著，我趁著酒意，找出一張大紅紙，用我的“雞扒字”為“破爛王”寫了一副對聯(lián)，請他貼在租屋的門上：“樂享遐齡，壽比南山松不老；生逢盛世，福如東海水長流。”橫批是“春滿人間”。我念給他聽時，他笑得張開大嘴：“呵呵，我這一生還從來沒有貼過春聯(lián)呢，這真是太好了，太喜氣了！”

在“破爛王”離開我家時，他只要這幅春聯(lián)，不要其他“年貨”。我一定要他帶走給他準(zhǔn)備的所有“年貨”。他有點醉意地嘀咕著：“王同志吔，你這還去了更多，可虧大了，要曉得是這樣的事，我還不該來！我這是剝削你了�！蔽艺f：“快別這樣說，你這么看重我，我非常感謝你，祝你新年快樂，幸福安康！”“破爛王”提著東西出門后，又回轉(zhuǎn)身來向我鞠躬敬禮，我也鞠躬還禮作別。

人都重視禮尚往來，說哪個一次禮也沒收，不太多，因為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叵肫饋恚悄赀^年沒收禮，只收兩瓶“楚鄉(xiāng)酒”，價值雖只幾塊錢，友情卻是無比厚。是的，盡管我之前力所能及地幫了人家一下，但那是良心所在，也是職責(zé)所在，是完全應(yīng)該的。可給我送禮的卻是一個超級貧困戶呀！所以我至今還把這兩瓶酒當(dāng)作最珍貴的禮品和情意，像珍視人間真情一樣，與其他幾瓶國內(nèi)外高檔酒珍藏在一起，以作為永久的紀(jì)念！

人是富有感情的高級動物。我一直在武漢帶孫子，由于時空的阻隔，多年沒見“破爛王”了，寫到這里，我很有些想念他了，特想知曉他的近況。今年10月中旬，我專門打電話給羅田縣委辦已退二線的徐旭明副主任，因他老家跟“破爛王”同村，也在老家住，常見面。徐主任告訴我，你說的“破爛王”的老伴病逝了，他還健在，昨天還見到他了，已經(jīng)91歲了�，F(xiàn)在他沒在縣城住，住在夏家坳村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的新房子里，還健朗得很，扶貧政策為他完全兜底了，吃喝住穿都不愁。但他還不忘老本行，偶爾撿撿破爛，為的是充實生活，賣錢買酒喝，把日子過得更滋潤一些。

��！黨和政府的偉大扶貧政策終于讓曾經(jīng)貧困不堪的“破爛王”徹底脫貧了，并過著衣食住無憂的舒適日子，我也不用再在遙遠的他鄉(xiāng)擔(dān)心這位陌生而又熟悉老人的基本生活了。

聽到這些，我感到很高興，很欣慰。衷心祝愿他老人家快快樂樂，安享晚年，幸福安康，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