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祝賀 | 羅田骨干女作家葉牡珍《塆落深深》在《長江叢刊》發(fā)表

羅田文聯(lián)

塆落深深文/葉牡珍

一

劉巧兒帶著小男孩走出了齊家，走得毫無準(zhǔn)備，就一只蛇皮袋裝了幾件衣服，放在肩膀上背著。劉巧兒走到塆前的崗子上停下步子，回頭去望齊塆，看到塆前的高地上，婆婆和傻子姿態(tài)迥異地站著。婆婆兩手垂搭在衣襟上，縮肩，又極力昂起頭來張望巧兒的去路，風(fēng)揚(yáng)著她的白發(fā)，顯得既無奈又悲哀。傻子依舊保持一貫的模樣，叉開兩腿站立，穩(wěn)住肥碩的身子，眼望青天，目光放得很遠(yuǎn)，似乎要把無底的蒼穹穿透。他已經(jīng)置身在另一個世界，回不來，只把這個吃喝拉撒的軀殼丟在齊塆，生不得，也死不了。

巧兒知道，在他們的背后，還有一個人正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抽煙，那就是齊家的大哥齊福來。此時齊福來深陷一片煙霧之中，靜止，像一座撼不動的山。巧兒出門時路過他家的門口，喊他一聲，他沒應(yīng)，只看見一頭亂發(fā)中的幾根鬢毛抖了一下。就這么一抖，巧兒知道齊福來心里活動過，想叫她不要走。但是巧兒知道，他是不會留她的。即使他留，她也不會答應(yīng)，這點(diǎn)他們沒商量過，但是已經(jīng)達(dá)成了默契。巧兒的嗓子緊了一陣子，忍著淚，把心腸一硬，扭過腦袋，拽了一把小男孩，離開。

說起來還不是你們逼我的！巧兒這么想著，心中負(fù)了氣，腳步便變得輕松些。但她分明感覺到婆婆那一雙混濁的眼球，始終追趕著自己，真是個心腔透亮的老婆子呀！巧兒忽然覺得脊背發(fā)涼，腳步也有些遲疑了。說是他們逼的，其實(shí)誰逼得了自己呢，歸根到底是自己蓄意要離開。

婆婆有一雙雪亮的眼睛，自始至終明察秋毫，這是巧兒領(lǐng)教過無數(shù)次的。婆婆把巧兒的逃離之心，歸結(jié)到小兒子齊福滿變成傻子這件事上。從最初起，她就竭盡一把老力討好巧兒。只要巧兒有一點(diǎn)煩躁，她立馬顛著小步子過來安撫，叫巧兒發(fā)作不得；遇上巧兒有什么需要，她也立馬心領(lǐng)神會，盡最大可能幫她實(shí)現(xiàn)，也叫巧兒發(fā)作不得。她叫巧兒為女，女不是母親的小棉襖么？她要巧兒緊緊地，順服地貼著她，生是齊家人，死是齊家鬼。

傻子完全不能自理的時候，常把屎尿拉在褲子里，拉在床上。巧兒一沾上那些贓物就會嘔吐，一吐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流。婆婆就急忙過來，把巧兒趕得遠(yuǎn)遠(yuǎn)地，自己換的換，洗的洗，再噴一屋子花露水。巧兒后來就喜歡花露水了，婆婆叫大哥齊福來兩瓶兩瓶地買，放在巧兒的梳妝臺上，擰開蓋子，整天整夜透著香味。

傻子情緒多變，煩躁起來兩條眉毛一提，呼呼地喘，把自個兒擠得滿臉通紅，必須拳打腳踢地發(fā)泄一通才能平息。傻子的拳腳單單只認(rèn)得巧兒，常常把巧兒打趴在地，眼眶烏紫，口角腫脹。這時候，婆婆就會沖過來，護(hù)住巧兒，像護(hù)自己的犢子。婆婆會張開兩只枯瘦的手臂，弓起身子在巧兒頭頂上罩著，形成一個盾。巧兒被打得無處可逃時，就直往這個肉盾里鉆。婆婆將背撂給傻子，讓兒子出傻氣。婆婆背上顯出瘦骨的輪廓，兩只肩頭特別尖削。到這時候，傻子就會住手，回歸到童年的記憶里，抽抽鼻子伏在他老娘的背上，逐漸平息下來。

婆婆常說，兒子從自己身上出來，像放出籠的鳥，翅膀長硬了的，隨他飛上天；沒長翅膀的，做娘的也得認(rèn)了，放在籠子里養(yǎng)著護(hù)著。婆婆把一切罪與過歸結(jié)到自己身上，說，都是我的錯，不該給他取名福滿，太大了。巧兒卻想，你認(rèn)命也就罷了，可我招誰惹誰了？但巧兒卻說不出口，因?yàn)槠牌畔褚粓F(tuán)軟乎乎的棉，讓巧兒想敲打卻無從著力。就這樣，婆婆似乎把巧兒也關(guān)在籠子里，同她那沒有翅膀的傻兒子一起呆著，不放出來。

可是，巧兒也有任性的時候。臨近正午，巧兒從田里回家，太陽白得晃眼，巧兒薅了一上午苗，進(jìn)了門，腳上的泥巴都沒洗，便去菜園里扯了幾個土豆，做飯吃。飯還沒熟，傻子等不得，端起一碗土豆吃了個精光。看著傻子涎水直流的樣子，巧兒的餓勁馬上過去了，飯也不吃了，又扛著鋤頭往田里去。婆婆看看不對，連忙追著問，怎么不吃飯了？巧兒也不搭理，只是一路走一路生悶氣。她氣自己不該還有所期待，希望傻子靈光乍現(xiàn)，把她當(dāng)作女人疼一下，體諒她的勞苦，能口下留情，省幾顆土豆。傻子畢竟是傻子，哪能指望他知冷知熱呢？巧兒忍著淚走到田邊，也沒心思下田，便在田頭的梧桐樹下躺下，將帽子扣在自己的臉上。梧桐樹樹冠高大，撐開一大片濃蔭，很有些像男人的懷抱，讓巧兒的心安定了不少。她正想迷糊著睡一會，忽然聽到齊福來喊，巧兒，老娘說你沒吃飯，叫我送些饅頭和雞蛋，你試試，茶里加了冰糖呢！

巧兒心里一甜，連忙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看著齊福來，心撲通撲通地跳。心想，又是那個無處不在的婆婆，在背地里扒拉算盤，讓齊福來過來陪自己。但這算盤扒拉得巧兒喜歡。因?yàn)樵谄饺绽�，巧兒時常會把種下的瓜果蔬菜拿到附近的塆子里賣。這樣的時候，婆婆便會派齊福來跟著去，理由是齊福來有輛小三輪，載著巧兒，省得累著。這很對巧兒的心思，她坐著齊福來的車，聞著齊福來身上的氣息，心就開朗了。巧兒去田里鋤禾收割，婆婆也會派齊福來去。巧兒故意揀重活兒做，揀重?fù)?dān)子挑，齊福來就過來拉拉扯扯，把重?fù)?dān)順到自己的肩上，讓巧兒有種被人疼著寵著的感覺，打心底生出無限歡喜來。有齊福來在，巧兒覺得什么委屈都能容，什么日子都能熬。巧兒的心思瞞不了這老婆子！巧兒有事不喊齊福來，只是飄飛著目光，等婆婆喊，福來福來，巧兒等著呢！齊福來便會一連聲答應(yīng)，來了來了，兩只腳跑得飛快。

二

可是，婆婆的算盤再精，也有失算的時候。不久前，吃晚飯以后，婆婆看見傻子走開了，便一邊剔著牙，一邊講了個故事。說某家男人癱了，留下個年輕的媳婦。男人有個光棍大哥，經(jīng)人撮合，大哥就和媳婦結(jié)合在一起，算是招夫養(yǎng)夫。故事講到一半，巧兒就面紅耳熱，這暗示也太明顯了，除非是傻子，哪個都聽得出來。巧兒屏住呼吸，偷偷看著齊福來，卻看見他緊鎖著眉頭，一言不發(fā)。齊福來早年曾娶了個外地媳婦，半年不到就跑了，也不是不明白男女之事。婆婆講完故事，把兩眼燈籠樣盯著齊福來看。齊福來坐在椅子上，扭扭捏捏，好半天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這成么名堂呢？

這聲哼，把巧兒的心也哼冷了，她當(dāng)他是拒絕，也是輕視。這聲哼，一直在巧兒心里梗著。今天，巧兒就想趁著這個機(jī)會，當(dāng)面試探一下他，看他心里究竟有沒有自己。

齊福來在梧桐樹下坐下來，對巧兒說，巧兒，趁熱吃哈。巧兒卻把臉一板，鼻子里也哼了一聲，身子一仰，躺了下去。巧兒的雙手枕在腦后，胸脯滿當(dāng)當(dāng)?shù)赝Τ鰜�，隨著一呼一吸，在齊福來面前很有些動態(tài)。巧兒的這個樣子，丁點(diǎn)不剩地逼進(jìn)齊福來的眼睛里，擠進(jìn)齊福來的心里，連進(jìn)出氣都給堵住了。

巧兒躺了一會，心像要跳到口里來似的，可等了半天，還是不見齊福來有什么動靜。她又怕齊福來覺得自己輕浮，更小看自己。只好垂著眉眼坐起來，隨手抓了饅頭和雞蛋，幾口吞下去。等她吃完以后，才發(fā)現(xiàn)齊福來一直背對著自己，默默地抽著煙，不敢與自己相對。巧兒看見齊福來的背寬闊，厚實(shí)，此時，汗水已經(jīng)浸濕了他的襯衫，露出結(jié)實(shí)的輪廓來。巧兒的心又跳得厲害，她不明白，齊福來身體這樣健壯，明明對自己又很痛惜，雙雙心里都照著一盞燈，透亮，為什么會無動于衷呢？巧兒這么想著，心里起了惡作劇，便舉起一根手指，在齊福來背上劃了一下。頓時，齊福來就像被電擊似的，全身一震，趕緊跳了起來，慌慌張張地說，你歇一下，我去田里哈。巧兒笑出聲來，說，我還以為你當(dāng)真是泥巴捏的呢！

當(dāng)天晚上，婆婆特意多炒了兩個菜，招呼大家吃飯，又把過年留下來的半瓶酒找出來，讓大家盡興吃，盡興喝。多少日子以來，他們都忙于生計，弦繃得緊，很少這樣輕松過。婆婆讓巧兒和齊福來多喝了些。吃過飯，又打發(fā)小男孩和傻子睡到自己的屋里去。隨后，婆婆也說聲累了，回房去了。

巧兒回屋的時候，夜也深了，有了一些涼意。但巧兒還是覺得燥熱，她脫了衣衫，走到窗前，從窗簾縫里看見外面月亮高懸，光亮透過縫隙照進(jìn)來，射在自己依舊光潔的身子上，有一股毛茸茸的觸感。巧兒的心里得了勁兒，酒力也上來了，腦海里全是齊福來的影子。她只好用雙手抱住自己，坐在床上發(fā)呆。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竟然傳來齊福來的聲音，巧兒。

巧兒的心花一下子盛放了，顧不上穿衣，連忙打開房門，看到齊福來真的披著一點(diǎn)月色，站在眼前。這一刻，巧兒感覺自己跟齊福來既隔著一個人世，又什么都不隔�；秀敝�中，巧兒把齊福來拉進(jìn)房間，跳起光身子，投在齊福來的懷里，身外的事，想顧也顧不了了。

齊福來緊緊抱著巧兒，把她放倒在床上，像一頭深耕的牛，憋足了氣力。巧兒覺得自己是一扇門，卻又迷迷瞪瞪地，不知道將被打開還是關(guān)閉�？删瓦@么一瞬，大門外傳來傻子啊呀啊呀地吼叫，一邊叫還一邊拍打著巧兒的門。巧兒陡地清醒了，與此同時，她還感覺到，齊福來也一下子癱了下去。那時的巧兒，覺得自己和齊福來松軟成兩張皮。

齊福來狼狽地走了，從那天開始，再也沒挨過巧兒一個指頭，再也沒有加入到巧兒和婆婆的默契中去，經(jīng)常逃到自己的屋里，找他不見人影，呼他不見聲音。他盡力避免和巧兒近距離面對，連傻子那兩點(diǎn)散淡的目光也不敢直視，似乎虧欠了他許多。巧兒越是熱乎乎地喊大哥，齊福來回應(yīng)得越是生硬。

巧兒沒辦法，只好把齊福來來來去去地想。想到拒絕招夫養(yǎng)夫，再想到那一夜傻子出現(xiàn)時齊福來陡然的潰敗，都是因?yàn)樗麑幙媳锴�自己，也不愿意這樣茍且。傻子雖傻，畢竟活生生地存在著，擱在齊福來和巧兒之間，梗著，使他們抵死不能靠近。是的，齊福來不愿在這個大山旮旯里，在齊塆，以大哥的身份，以養(yǎng)傻子兄弟為口實(shí)，做著霸占兄弟媳婦，擾亂人倫的勾當(dāng)。這么一想，巧兒覺得齊福來倒是大仁大義的，可敬得很。只是自己像被齊福來拔出秧田，丟在路旁的一棵稗草，心里挺委屈的。

秋天的時候，大家一陣好忙，田里的、地里的要一一收割，脫粒，曬干，成堆的谷子得裝進(jìn)籮筐，搬到閣樓上去。這是重體力活，巧兒做不了。婆婆讓小男孩去喊齊福來幫忙。齊福來沒有過來，只帶回一句話，叫細(xì)二回家搬吧。

細(xì)二回了，搬谷子的時候，打著赤膊，褲子松松垮垮的，褲腰挎在胯骨上，露出肚臍和小腹上的一線黃毛。巧兒把籮筐送到細(xì)二的肩頭上，扶著梯子讓他上樓。就著這個機(jī)會，細(xì)二正好伸長脖子，目光像溜水的蛇，順著巧兒的領(lǐng)口，往下再往下，把巧兒看得面紅耳熱。細(xì)二是傻子的二哥，天生好吃懶做，平常就跟著一幫混混，以賭博，偷搶為業(yè)。又經(jīng)常暴打老婆，打得老婆帶著孩子終年不歸。對于這個二哥，巧兒向來是能躲就躲。谷子搬完，巧兒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不再在有細(xì)二的地方露面。

三

這天夜里，雨滴打在窗外枯落的葉子上，窸窸窣窣地，像小獸的腳步，追著人入夢。巧兒也累了，睡得早。傻子則睡在隔壁，拖著一些鼾聲，繞著屋梁彎彎曲曲。由于天氣涼，巧兒搭著一件薄被子在身上，正要迷糊過去，忽然聽到有人在房門外輕輕喊了一聲，巧兒。巧兒一愣，抬頭問，大哥，是你嗎？

來人含糊著應(yīng)了一聲。

巧兒喜出望外，連忙從床上蹦起來，打開房門，卻看見一個油頭滑腦的人站在門外，原來是細(xì)二。細(xì)二叼著一支煙，倚在門框子上，嬉皮笑臉地說，不是大哥，是二哥哈。

巧兒把臉垮下來，沒好聲氣地問，你怎么進(jìn)來的？快走。巧兒知道，進(jìn)自己的屋子，只婆婆那里有一根備用鑰匙，否則是沒辦法開門的。想到又是婆婆在盤算自己，巧兒心里堵得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站在那里愣住了。

趁巧兒發(fā)呆的功夫，細(xì)二關(guān)了門，走到巧兒面前，呼出一口煙霧，罩住巧兒的頭臉。細(xì)二說，巧兒，你有事就直接跟二哥說，何必要老娘費(fèi)心呢？我齊家男人不都是傻子撒？老大靠不住，不是還有老二嗎？總有你稱心如意的。

巧兒根本沒把細(xì)二的話聽進(jìn)去，只是想著婆婆那張苦大仇深的臉，不知道在那張臉后面，還隱藏著多少溝壑，在等著自己陷進(jìn)去。婆婆自以為是巧兒肚子里的蟲，能看清楚巧兒的腸子，當(dāng)巧兒還年輕，耐不得寂寞，憑自己一個傻兒子，哪能守得住？于是，先派來齊福來，織一張網(wǎng)，想把巧兒網(wǎng)牢了，再也不生二志。對于齊福來，巧兒倒很稱心。哪知道婆婆算計不精，沒算好齊福來會臨陣脫逃，亂了她的部署�？刹还茉趺凑f，這也算是婆婆的一番美意，巧兒心領(lǐng)了。然而這次她卻不知進(jìn)退，又派來細(xì)二，顯然就沒把自己當(dāng)人了。婆婆竟然以為自己是一個饑不擇食，沒有羞恥感的女人，只在乎男人女人間的那點(diǎn)破事。這讓巧兒很有屈辱感，也很憤怒。

巧兒燒紅了臉，身子也顫抖起來，她手一伸，指著房門說：細(xì)二，你狗眼看人呢，出去！

細(xì)二一怔，把煙摁在地上滅了，冷笑著說：大哥做得，我細(xì)二未必做不得？假正經(jīng)！細(xì)二經(jīng)驗(yàn)老道，以為女人都一樣，不喜歡直來直去。但細(xì)二孟浪慣了，不喜歡扭扭捏捏，加上又有老娘做后臺，也不怕煮熟的鴨子飛走。于是，細(xì)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一把揪住巧兒的頭發(fā)，將她摔到床上，然后解下腰上的皮帶，凌空一揚(yáng)，皮帶發(fā)出短促的聲音，狠狠抽在巧兒身上。

巧兒疼得大叫一聲，雙手護(hù)著頭，弓起身子，在床上左右翻滾。這時候，窗外的雨正下得急，大滴大滴敲打在屋檐上，噼啪作響。隔壁的傻子卻沒有什么動靜，鼾聲一陣緊似一陣，格外的酣暢，好像除了酣睡，其他的一切都與自己不相干。

抽了幾下，細(xì)二看巧兒還不肯求饒，更是來氣，皮帶去得更猛，一下下抽打在巧兒的身上，疼得巧兒死去活來。細(xì)二再次舉起皮帶時，巧兒瞅著機(jī)會，對準(zhǔn)他的檔，踹了一腳。猝不及防地，下巴頜上也挨了一抽。細(xì)二丟下鞭子，雙手扶檔，蹲下身子齜牙咧嘴。巧兒忍著臉上火燒一樣的痛，從床上翻下來，順手抄起梳妝臺上的剪刀，就要去戳細(xì)二。細(xì)二來不及平復(fù)他的檔，急忙拖著皮帶，弓著身子，小跑不見了。

第二天早上，巧兒故意磨蹭著不出門。婆婆在窗外喊巧兒吃飯，巧兒也不答應(yīng)。太陽一丈高的時候，巧兒扛著鋤頭去水塘里，想要挖開涵洞放水。秋收已過，得把田給翻了。

涵洞不好挖，為了挪動擋住洞口的一塊大石頭，巧兒幾乎趴進(jìn)水里，衣服下擺和袖子濕透了。挖水翻田的事既是體力活又是技巧活，本不是女人能做的，但巧兒誰都不想找，誰都不想靠。這屋里的人瘋的瘋，魔的魔，巧兒要離他們遠(yuǎn)些。

巧兒手不停，頭腦也沒歇著，想起自己在齊塆，同齊家這么幾個人沒完沒了的糾葛。先是自己嫁給齊福滿，本來是想跟他生兒生女，好好過日子的。但他好一口酒，喝酒不計后果，終于栽在酒后的車禍里，成為傻子。傻就傻吧，只要他不是沒來由地折磨自己，自己也會不離不棄。偏偏遇著這么一個婆婆，想方設(shè)法不要自己離開，還使出各種手段，不但要她的身子死在齊家，心也要死在齊家。最可惡的則是細(xì)二，本來就是一個潑皮流氓，卻把她巧兒也當(dāng)潑皮流氓一樣，要么人盡可妻，要么人盡可夫。

還有齊福來！

想起齊福來巧兒的眼淚就吧嗒吧嗒滴進(jìn)水里，落在一個人影上，回頭一看，原來是齊福來正杵在塘塍上，一動不動，兩只腳像生了根。齊福來皺著眉，抓著頭，滿臉焦急，大概是想幫忙巧兒，又有顧忌。巧兒回頭時，昨天晚上留在臉上的一道紅印子完全露出來，恰恰被齊福來看到了。巧兒便扭過頭去，齊福來又追到塘塍的另一邊，想把印子看仔細(xì)。巧兒不讓看，把頭埋得更低。好半天，背后沒動靜，水里的影子不見了，巧兒再回頭去看，塘塍上果然什么人也沒有。巧兒又覺得心酸，眼淚掉進(jìn)水中，被打散。

涵洞到底挖開了，巧兒換了衣服，決定牽上牛，自己學(xué)著犁田。只要把犁田這關(guān)過了，巧兒就萬事不求人了。接近牛欄時，巧兒聽到里面有人壓低著聲音爭吵。

巧兒從墻縫里往里望，看到齊福來和細(xì)二正像兩頭斗狠的牛，相互揪住了衣領(lǐng)，又相互抓住了頭發(fā)，脖子掙得通紅，腳下搓來搓去，一地牛糞踩得像稀泥。巧兒聽到了齊福來的聲音，聲音有些嘶啞，顯然是力用大了：細(xì)二我告訴你，巧兒是個好女人，不是我們兄弟三個共有的女人。你要是欺負(fù)她，看我不把你弄死。細(xì)二哼哧哼哧地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的不做，好了別人……沒等細(xì)二把話說完，巧兒倒聽到撲通一聲，再看時，細(xì)二正倒在一堆牛屎上。

巧兒沒有牽牛，也沒犁田，悄悄地回到屋里，坐在床上發(fā)著呆，流著淚，一條條絲絲縷縷拔著自己的心。巧兒把一直以來對齊福來的怨打散了，抽出來，空出的腔子里，也被齊福來填得滿滿的。先前只覺得他自私，只愛惜齊家的兄弟親情，把她巧兒忽略不計了�，F(xiàn)在巧兒聽了齊福來在牛欄里說的話，到底明白了：齊福來給她的比她要的更多，更好。就是這多，這好，惹得巧兒又歡喜又悲傷。

巧兒想，自己應(yīng)該為齊福來做點(diǎn)什么。做點(diǎn)什么呢？就像把珍寶遠(yuǎn)遠(yuǎn)地放在云端，愛護(hù)著，瞻仰著，決不能讓它隨意膨大，最終像個氣泡似的，破了。

現(xiàn)在，巧兒已經(jīng)出發(fā)了。她站在遠(yuǎn)離的路上，騰出一只手來，向山包上的那對母子揮了一揮，也向齊塆深處那間屋子里的那個人作別。

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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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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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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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民說話

祝賀才女！

有點(diǎn)二的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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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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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水人

祝賀！

義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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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見

實(shí)力說話！值得點(diǎn)贊。